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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乡 我面对顾城的最后十四天 (四)

9月29日 星期三

近中午时,接弟一个电话。我心生感激,怕他尴尬似地,赶紧说等他回来想跟他讲些“傻话”。弟呵呵笑了笑。我问谢烨呢?弟说买东西去了。我想,呀,还不记得弟曾经单独给我打过电话呢。可他也并无事情,问候了句,就放下电话了。


9月30日 星期四

上午接过烨两个电话,声音都有些恍惚,主要为的是告知我哪班船回来。我问××的两个女儿怎样了,烨的声音才稍稍振作了些:“嗨哟好极了,人家××有福耶,两个女儿那叫一个漂亮,又漂亮又懂事。” 
  我两点半开车到码头接他们回家,觉得烨情绪不好,便想找话轻松一下:“××女儿教得那么好了噢?”不想烨说:“那样儿能教得好吗?”我一愣。烨道:“老顾乡真是,那当着人家能说人家的孩子不好吗?”烨好象真的很生气。我抱歉道:“噢,我不知道……” 
  弟坐后排闷闷地说:“××两天光跟我们忙了。××翻译挣钱着呢,结果陪我们干这个。这个倒楣的护照。” 
  烨不接话。我便问了几句关于护照的事儿,烨简单地答了我。弟说:“你知道××就是碧姬德吗?谢烨在《你叫小木耳》里信就是写给她的。” 
  “哎,”烨的声音轻柔下来,显出些一贯的愉快:“开始那信是写给 Stalar (丝苔拉)的,可对着 Stalar 说中文就是不进入;真惨哈,一转念写给碧姬德了。” 
  “一转念你就嫁别人了。”弟插言道。 
  烨也不理他,一会儿说:“也挺可惜的,好些内容就写不进去了。” 
  弟说:“××挺好,××是教徒吧?” 
  “我还不够教徒的吗?”烨说。 
  弟笑了下:“现在是叛教徒了。” 
  回到家,炒墨斗鱼,烨神色开朗起来,对我说,顾城在城里两天一直跟着她,她可以叫警察了。我想不至于吧,顾城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烨不是出去了吗?没跟着她呀?当然我并没有开口问下她。烨说:“没我领着,你看他去丢人吧。” 
  然后他们开车去看木耳。 
  晚上,自然而然烨又同我聊起来,这是令人向往的时刻,只要没有烦心事和烨聊天是那么美丽的享受。可这次我想着顾城,我知道他已在他屋里,我怕他关门、关灯,我已想好要鼓一次勇气。我跟烨说:“我看顾城不对,我去跟他说会儿话吧?” 
  烨沉默了下:“去吧。”

越过谢烨去找顾城这是第一次,很不习惯;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劝告他些事,如果他以为多余,我顶多鼻上碰点儿灰吧。而且弟这回回来,说话到底亲切了些,我只是担心是我不是烨去找他会刺伤他。

弟门儿半开,灯还亮着,没准儿在等我。“你不累吧?跟你说点儿傻话吧!”我这样开头儿。 
  弟漫不经心地“哎”一下,也不看我,一点儿不知给我搭台阶儿。 
  “我说,你别老跟着谢烨行不行?”我也不知怎么开头儿。 
  “她一转脸儿就去给大×打电话!”弟声音很大。看来他是承认他老跟着谢烨的了;我想。 
  “打呗。”我说。 
  “他们会商量,你不知道,都是他们商量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我想告诉他跟也没用,只是知道烨已上阁楼,什么都必听得清清楚楚,这样说不好,才没开口。 
  我想直截了当,也好避掉尴尬:“可是你掐了她!怎么回事儿?” 
  弟叹了口气:“那是我不认她了……她那会儿叫,怪叫,样子可怕极了,哪还是谢烨呀;我攥着她手让她别叫,她还叫,我一下就乱了,卡着她脖子就摔了。后来她说她歇斯底里了;我也歇斯底里了。一辈子也就那一次,天地良心,她最知道,我戳过她一指头没有?”弟说说顿顿,有气无力。 
  “是啊,所以我都不信。她手上拉个口儿,你乱跳,比她还疼……”听弟说我心松下了点儿。 
  “我是比她还疼。我说还她,在我手上抓了四道血口子。”弟一直那么缓缓地,有气无力。后来直到送他火化时,我才想起看看他的手,左手背上四道长长的白疤痕,一道淡了,三道还很深。 
  “谢烨说的你还骂她!”我想的是把两点疑问问出来。也好知道弟是不是变了个人。 
  “我没骂。”弟声音软软的,空空洞洞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谢烨说你骂她‘婊子’。”因为不习惯,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是气微。 
  “我说她‘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弟的声音忽然显得清晰又响亮,我吓了一跳,想着烨听到了怎样。烨的阁楼上的敞窗里的灯刚刚闭上。敞窗斜对着弟小屋敞开的门,两米距离而已。这时弟靠到门框上,脸的方向正对着烨身边的敞窗,我担心他更多的是为了说给烨听的。 
  “我没说错。其实她全知道。平生就骂过她这么一句,如果这叫骂的话。”弟淡淡地说,继而脸转向我,笑了下:“我这人还就没骂过人。” 
  “就这句话,把她说急了。”弟依然对着我,然后才又转过脸去,声音又虚渺起来:“不能说她不好,她都好,可是她干的事儿不好。” 
  听弟说谢烨不好,是过去根本不会去想的事,无论对谁,弟不可能说烨一字的不好。我懵住了,什么也不会说,本是想来斗胆劝他几句甚或批判他一下的,现在只有傻傻地听着。 
  “她是什么都想要。”弟重重地说了那个“是”字。“要跟大×好,又要名节,她的她想要,我的她也想要……她只想让我死,不喜欢离婚。我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 
  这都是什么话?我急坏了,对他点点烨的方向。“老顾乡吓坏了。” 弟一乐,不理会,接着说:“那会儿说去杀英儿,她多热心哪,又看电视又侦察,我一直以为她是帮我,看她比我还气愤,就受鼓舞,就感激她。”弟脸又惨亮起来:“上天罚我,让我爱她们,我爱就是爱,别给我讲那么多,爱是能越过死的……” 
  “谢烨说过帮你杀人都干的。”我想让他知道烨对他有过的热情,果然弟转向我,期待的样子。“她打电话给我,说你在罗马尼亚机场讲的话棒极了,帮你杀人都干。”我也怀着期待。 
  “噢,那些话,那是一篇忏悔录。”弟笑了下,垂下脑袋。“那会儿英儿完了。谢烨跟我分析,我怕听,可那都是真的;我多喜欢我的心好好的呀,可上天跟我作对,偏偏往里灌邪恶,一大堆邪恶;”弟咬着牙说后几个字。“我拼命想替英儿辩护,可是我辩护不了,我知道谢烨说的都是对的。我珍爱的、视为无价的、天上的,一下子猪狗屎不是了,我成粪土了——”弟仰天喘了口气。 
  “谢烨那个气呀,”弟乐了下:“苦大仇深,什么都想起来了,连英儿下飞机先去拥抱她,都想起来了。我浑身发抖,我捏着她说‘我不疯’;我心里恶心,恶心自己,想起和英儿的每分钟都恶心;我说我要杀她,要去见她,亲手杀了她,再远远跑开自杀。她说她帮我去杀。我感动极了,她太好了,我看着她真是看见圣母了;我有多爱她就有多崇敬她,我就哭了,向她忏悔,真好呵,心被一点点洗干净;她也哭了,真好呵……上天对我还是很客气的,让我有过那么多个真好的时候……要是后来不让我知道是骗我就好了,让我死在那个时候……现在想,还愿意想都是真的,是真好……”

弟面色茫然:“我说了好多,把对英儿的爱一点儿点儿说给她,曾经是那么好的时刻一下都污浊了。我对她说,哭,她那么善良,吃了那么多苦,我被剁成泥也忏悔不了了……谢烨那会儿是一幅像,有光……”弟的脸微微发亮。 
  “谢烨说:‘你的书就这么写!’我就得救了。我本来只有死了;死都死不干净。她救了我。谢烨是救过我几次。”弟口气肯定地对着我。 
  烨在他们三月由北京返回柏林后的电话里极其振奋地对我说过:“顾城要写的书是对我的忏悔录,从我怎么用卖鸡蛋的钱让英儿来写起。真名真姓。”清楚记得烨用很感动的声音强调这四个字。“这书出来,我跟你说——盖了。”烨语气很沉。又回答我的担心说:“只有让他写,这样他还可以活。” 
  “可是你没太忏悔呀?”我说。 
  “哎,”弟承认道;“写写就走了码了,跟谢烨希望的差一大截儿。可我一直是赞美她的,写到《牧场》一直替她说话。” 
  “谢烨是说《牧场》写得好。”我说。 
  “嗨嗨,”弟轻笑了两下;“差不多写完那篇就出事了。” 
  “这本倒霉的书。”弟自语道,跟着又回到沉沉的状态:“我知道写英儿太多伤了她,她说受不了,我就疯了,就睡不了觉。我说:雷,你管着我,我喜欢你管着,我的心不听话,你把它碾碎变成你的吧。” 
  “这不是胡扯吗?”我说了句。 
  “嗨,”弟笑着应了下,跟着又回到那种苍茫的对天说话的状态:“其实她说受不了也是虚张声势……她用了这本书呢……她说受不了的地方正好帮了她忙儿,我不知道,我只有跟着心写……真真地写……写写还想起英儿不少好来。我拿我没办法……我跟她说,别难受吧,也就这本儿书了,写完我就死了,对你再残酷把我送到头儿吧,我报答不了你,这本书留给你换很多钱吧……我是想让她和三木好好过,我知道谁也受不了我。” 
  弟说得很凄惨。我哑然。他倒对我笑了笑:“你别不信,是能换好多钱,就没这么写的,没谁乐意让自己名誉扫地,加上我再一死,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准哄起来。我是真真要为报答她死的……”弟又面向天际了,那同时也是烨的方向。“上天佐证……谁知她就真的等着了,等着就等着吧,谁叫咱那么招人嫌呢?可是她那个等法儿……”弟嘴半张着难以合上似的又顿在那里,脸轻微地晃晃,一层惨亮。 
  “也真怪了,”弟忽然声调一转;“出事儿的前两天晚上,那天晚上月亮真大,我站在月亮底下,看见了十年前的谢烨,那时我们在街上走,有一次月亮也这么大,我们只能在街上走。等到一家家灯火都熄了,谢烨对我说:下一班车再走吧,我就高兴极了。那时能和谢烨多呆一分钟也好哇,什么时候想过呆一天呢?我看见了我们手拉手的那个晚上,看见了三木往台阶上爬,我的心里一片明亮。真的,奇怪极了,像神明指点一样,我的心一下好极了,我刹那间明白了,我要的都已经给我,我要的就在我边上,我爱三木,从来就爱,我爱谢烨从没变过,我爱我们所有的日子,多好啊,我们又有自己的日子,自己的家了,它还在,它没有丢掉,可以好好地好好地爱护它了……我高兴极了,感谢大月亮,我跑去叫谢烨,我想她一定高兴……”弟对着谢烨,像说进梦里一样。 
  “我跟她在路上走,我都说了,说爱,爱三木,爱她,说我们一起的普普通通的日子……我不知我还有多少爱,我只觉得上天又把爱还给了我,我的每一寸生命都渴望化作爱还她,还三木,勤勤恳恳赎我的罪……可是她不说话,她一句话不说,就说了一个‘晚了’。我不懂,一点儿不懂,她那么希望我爱三木,我爱了,她又不许了。我走出去了。我不懂,我的心那时那么好,它不是老那么好的,可是她不要,她不高兴,她弃之如旧履。我的胃一下就堵住了。哎,真的,(弟对我一笑,还按着胃)一下就堵住了,堵了两天,吃不进饭,我就是不明白。我走,过山过林,回不来了,迷了路,一直到天亮……” 
  “其实我心也动了一下,是不是我说‘回头’让她失望了,因为我就不死了,可我哪敢这样想呵,这是谢烨呀,谢烨是我的天,我可以什么都不信,我信她,我像相信天一样地信她。”弟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

“真是神明助我,让我早了两天;要是晚两天,我再也说不出爱三木了,就没法说啦!”弟看着我凄惨地震动了下脑袋。 
  “真的是神明让我早了两天。我两天两夜白天吃不进,晚上乱走,然后正好让我看见她挂了电话,那个样子不对——”弟把眼睛瞪大了,没看我。“我说谁的电话?她说×××的,样子没事儿极了,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电话又打过来了,我一闪念,顺手一接,大×的声音!他说怎么搞的,刚才电话断了……我就这样看着谢烨,就这样……”弟垂手立着,嘴微张,学当时的样子:“成傻子了。” 
  我低头无语,我知道这事儿对弟来说是塌天了。他是不敢信,所以他还在说,对我却面向着谢烨。他习惯中永远有谢烨,他不懂没有谢烨怎么办,他不会过没有谢烨的日子,他希望谢烨会忽然跳起来跟他吵,他要的是谢烨的安慰。 
  “你知道她当着面骗我,指着寄柏林的信说是寄北京的,这太,太……”顾城微微晃晃头,哽了下。“她居然欺负我不懂外文,就像欺负个残废人一样。一个瞎子你给他往水坑里推,这会是谢烨做的事吗……她知道我多喜欢她学外文过……我们是一家人……” 
  我心里也很沉——“谢烨都能对话啦!”“谢烨翻译了两首诗呢!”弟说这些话时的高兴劲儿就在眼前。几乎刚结婚弟就建议烨学外文了,他包做饭、洗衣服,他不喜欢烨做这些事,为此没结婚时就跟烨家里顶撞过;他欣赏不已、开心不已烨乐于读英语、看书、写东西,后来又打听外语老师,连马思中、欧博文都被他请过教谢烨。他还设想将来译诗,烨初译过来,他再做中文加工。他多高兴地谈说他们聪明的“分工合作”“不搞重复劳动”呵;直到出国以后这么多年来,他还一直沾沾自喜这种安排。让他怎么能接受谢烨竟然同他离心离德并且反过来利用当初的安排呢?我发觉我很同情弟弟,我警告自己也许很危险,而且我怎么可以听谁的就觉得谁对呢?我想我得理智些。 
  “我说我们谈谈,”弟像被梦魇住了样地继续说:“我使劲儿忍着,她不说话,我就想她在等我死,她在等我死,她瞒着我,是在等我死,她好什么都要,她怎么看着跟圣母似的呵?我就说出了那句话——”弟眼泪流下来了。我知道是指“又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那句话,弟实在不忍再重复一遍了。 
  “从来没人这么说过她,她多尊贵呀,要尊贵你真尊贵呀,都怕真的。我这一说就触着她了,她去拿录音机,让我骂给录音机。我一下就疯了,她太虚荣了,她那个样子太虚了,她还护什么呀,那点儿虚伪的尊严。我大概是三拳头,全砸电脑上了,谢烨就叫起来,叫得真可怕,就出事了……” 
  弟有些抖,咬住了牙。“她说你骗了我,我说我没骗,她说那你放开我,我说那你别叫,她说‘我不叫’,我就抱住她哭了,说爱她,她也说爱我,我们都哭,我说还她……” 
  “你砸电脑干什么呢?”我问。我是在挑他所有的毛病。 
  “电脑正好在我边上。”弟说。“而且我知道了她在用它给大×打信我就不喜欢那个电脑了……我们原来都喜欢这个电脑的……一起买回家去的时候高高兴兴…… 我让她去学,她学了就骗我……”弟很凄惨的样子。“不过我也没想这些,看她那样子,就砸了。盖儿都砸弯了,不过还能用,我没使劲儿。”弟笑了下。 
  “谢烨还是可爱,”弟脸亮了亮;“隔壁基金会的老太太来了,她被谢烨的叫吓坏了,老半天才过来,谢烨对她笑……她都站不住了,还对她笑,说没事儿。”弟一脸感动,看着我说:“谢烨还是厚道,她救了我,要不我就进疯人院了,三个月都定好了,我求她,她没签字,她救了我。她真是几次救了我,她对我恩重如山哪,可她也真把我毁了个彻彻底底……” 
  弟沉默下来,然后声音更沉重地说:“你知道×××找她打架……我好言好语劝,替她说好话,×××就冲我来了,说我傻,说他们都在等我死,就我不知道,说我‘说好死不死’,我不死谢烨和大×怎么办?甚是无理。我都说不出话……等我死,还有一个同谋……”

我无言了,弟的顽强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他那么难过,却在那么好地控制着自己,我一时竟以为他能无限地承负下去,不用我担太多的心了。 
  “她和大×热情鼓励我去杀英儿,她说跟我去,她说英儿那么亏心该杀!我多感动呵,抱着她哭,感谢她懂我。你能信这是个阴谋吗?”弟脸颤抖了几下。“是真心,那是金子;要不是呢?……你想,我能让她沾吗?到时候杀人、自杀,还不都是我的事儿?上天不知是什么意思……”弟脸惨惨的。 
  “谢烨还真的能干,”弟忽又夸赞起来;“还真把英儿给找着了。她没结婚,就在悉尼,跟老头儿管个旅游公司,过得好着呢。” 
  我非常惊讶,简直就是不信。 
  “谢烨给查的。她让小纯找的私家侦探,一查就查着了。”弟说。我目瞪口呆,成听天方夜谭了。 
  弟也没理会,口气里的确含着夸赞:“谢烨挺有想象力的,嗬,真干起个事儿来主意多着呢,我们联系了去悉尼讲学,我那会儿一下就掉进‘基度山恩仇记’ 了……可是,上帝忽然明示我爱三木;没想到这一下把谢烨得罪了,她那会儿已经只准我死不准我活了,她处处照这个计划安排,她对人哭,说痛苦,她想好要怎么做了,我把她给打乱了,我是无意的,我只是爱了三木……” 
  弟的声音很是惨痛,可我没法相信,怎么会呢…… 
  弟觉出了我不以为然,说:“老顾乡不信——” 
  我说:“也信,就是你把事儿想重了。” 
  “我是太珍重她了!”弟叹了口气:“她是天空,是土地,是我的呼吸……我可以没有,我的呼吸应该还在,那是我的天空和土地,它不应该给毁掉……你知道,我干嘛把《你叫小木耳》加上……××也说加上不协调,说我就是巴结谢烨……我真是愿意谢烨照耀我……喜欢让人都能看见她的光芒……我总归是该死的,谢烨是不该死的。该死的人还要什么?我是一心要给谢烨留下些好,今天还是这样……”弟头靠到门框上,软软地,叹一口气。 
  “她在用这本书,这本书帮了她大忙,她好名正言顺地离开,血泪控诉地离开,我死掉她都有道理;真不懂她怎么那么要道理呢?”弟喃喃着。“我是想让她好,让她好好地走吧;可是她也该给我留条路呵,我死是我自己的事,别太逼我;你走,你好好走,咱们好好说离,你不要商量阴谋,我不喜欢阴谋,不喜欢你有阴谋;”弟仰着面,真像对烨在讲话那样:“在柏林的时候,我让你去念《你叫小木耳》,台下哭成一片,你也哭……你走了,三木怎么办呢?” 
  弟的样子显得无可奈何,我也无可奈何。想起句不太相干的话,便说:“谢烨说《你叫小木耳》发出去,你完了。” 
  “我是什么人就什么人呗,该完就完。”弟淡淡地;“她那篇东西写得那么好,就是发不出去,刊物都寄遍了,没名儿就是不行。放我书后头,反衬一下我,谢烨也高兴。还就那篇修了又修,别的都一遍下来,好多我都没校……这书写过也就过了,都想给它烧了,还就《你叫小木耳》好,真喜欢她写好东西。”弟一说喜欢,神情立即回到了他的小时候,只是此时多了点儿凄惨。 
  我忽然觉到说到很晚了,最要紧的还没说实呢,我很小心地讲:“反正你要明白就别跟着谢烨,她可以叫警察的。”现在想这话说得真傻。 
  “那就由不得我了。”弟声已很疲倦:“她多强呵,法律、规则、社会舆论、人间道理,她都占着,她把这些摆在前边跟我打,我没办法,我就一个身体,一个心,她躲着,离婚也不肯说,我现在就要听她说;然后她爱去干嘛干嘛。”弟手做了个拨拉的动作。我想算了,打住吧,便说休息吧。 
  又是一夜不安,弟的一个个字音不断地敲打着我的心脏和脑神经,我惊奇谢烨怎么那么安静,她怎么可能不陡地站起,厉声地制止或者反驳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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